望归
村官朱×摄影师白
伪科普同人，试图两手抓结果俩手都很软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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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
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负责人啊……
白宇一开始根本没想到真能找到人，只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下意识选择到这里。而一个自称是负责人的、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走出来请他们进办公室坐坐的时候，白宇刚才满腔的火气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熄灭了一大半。
他们一面向楼上走去，白宇的摄影助理小郭在身后拽他衣角，可怜兮兮地小声说：“宇哥，你这第一次出来就捅这么大娄子……团队怎么办，你师父会不会打死你……”
“放心。”白宇回过头轻声说，“有事我扛着，只是这次太严峻了，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师父来了也一样。而且……”
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那负责人挺拔宽阔的背脊，一些没来由的信任在心里头生长起来，“我总有种直觉，或许情况没那么糟。”
“这是我办公室。请坐吧！”负责人热情地请他们坐下，甚至自己给白宇和小郭倒了两杯水才坐回大书桌后的椅子上，身体向他们微微前倾，眼睛看着他们，语气诚恳。
“我叫朱一龙，刚来这里当书记不久，您有什么情况可以和我反映。”
“书记，请问您对水电站的开发有什么看法？”白宇把杯子推到一边，哑着嗓子问。
朱一龙没说话，他能猜到这个青年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个，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水电站年底就要蓄水完成了吧？”他说，“我已经问过那里的负责人了。可是书记，您知道将要被淹没的那片林子里有什么吗？”
“我是个摄影师，动植物认识的不算太多，但我看到了一群绿孔雀……那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全中国可能只剩下了不到500只！等到水电站蓄水完成，这片土地就要淹没在水面之下，绿孔雀就没有家了！……您在听我说话吗？”
朱一龙的确走神了。绿孔雀……他的记忆里似乎有过那么一群影子，而他望着越来越激动的白宇，几乎被他的语言和情绪感染了。但水电站……
“抱歉。”朱一龙说，“您需要我做什么？”
“永久停止水电站开发。”白宇说。
小郭刚拿起纸杯喝水，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吓得他直接把杯子扔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他万分惊恐地跳起来冲了出去：“我我我我去处理！”
结果他好容易从卫生间的保洁阿姨那里借来了拖把却不敢进去了。办公室里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准确地说，朱一龙的声音依然平稳，白宇的声音才是越来越大的那个。
“抱歉。”朱一龙说，“水电站的项目对本地经济发展很重要，我们不能等。”
“可是绿孔雀也不能等！前些年我师父拍绿孔雀的时候，许多地方都有……可是后来我们眼睁睁看着一片一片绿孔雀的栖息地就和这里一样，最后被淹没了……”白宇说，“那些地方的绿孔雀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误食了人类有毒的作物种子死掉了，或许被人杀了卖了，或许终其一生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他说到动情处竟哽咽起来，“发展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但是它们没有家就再也回不来了……您想要的是这种结局吗？”
“抱歉。”朱一龙感觉今天自己说的“抱歉”大概比上一周都要多，“我的确对这方面不够了解……”
白宇倒是对这种人司空见惯了，确实很多人对生态环境全然不了解，这种村官想来也不是专攻这个的。况且朱一龙还算是他见过的人里面脾气比较好的。于是他憋着气问，“您是学什么专业的？”
“法学。”朱一龙说，“我博士毕业就回家乡来任职了。”
白宇差点晕过去，读这么多年书不在大城市找工作回来当村官，可能读书真的会把人读傻了吧……
门外的小郭也十分尴尬。他拿着拖把在门口听了半天，保洁阿姨好奇地凑过来，“听什么呢？”
小郭一惊，“我我我老大在在在里面跟那个谁……”
“哦，你是说小朱书记啊？”阿姨笑眯眯的，“小朱书记他爹原来也是我们这的大官，但是书记是自己考上的，当年也是我们村里的高材生！但是一点架子没有，人特别好……”
隔着一道门的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感觉这位书记实在神奇得有点离谱。
“抱歉，一会还有一个会要开，不知道开到什么时候……你们先回去吧。”朱一龙看了看手表说，“明后天你还有时间吗？我还想多了解一下……或许我们都还有别的办法。”
朱一龙这话自己都说得没底气，隔行如隔山，哪有那么简单。但他不得不承认白宇几乎说动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让他甚至有一瞬间的心动。
白宇也一度觉得今天肯定是没收获了，但是最后这句话让他稍微有了点信心，他说，“那我明天再来。”
朱一龙读懂了他四处逡巡的眼神，马上从桌上撕了一张便笺，连着一支中性笔递给他。白宇咬开笔盖，刷刷写了自己的姓名联系方式，拿起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顺便拎走了门口探头探脑的小郭。
果然早前放了白宇回去，开完会已经三个多小时过去了。朱一龙用凉水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开始不停打电话。邮箱里一份一份水电站相关的文件被传进来，他的眼神也一分一分冷下来……情况比预想的严重太多了，以他的背景或许都很难置喙。但他想起白宇的眼睛又不忍心告诉他……一面之缘，但他已经开始心疼这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担忧起他所说的那些生灵……
但他还能做什么呢？
第二天白宇果然来了，还带了一本厚厚的摄影集。白宇的讲解深入浅出，朱一龙慢慢听着，这一次他没有走神。临走前朱一龙结巴了半天，问白宇能不能加个微信。
“我都把联系方式给你了啊，你还真是……”白宇扶额。
朱一龙不好意思挠挠头傻笑了一下。
于是在这个难得没有紧急消息进手机的晚上，朱一龙又熬夜了。这次是翻白宇的朋友圈，一篇一篇地看他在全国各地拍摄的足迹，看他镜头下的每一个动物，甚至和凶悍的羚牛打了个照面……越看越没有睡意，朱一龙索性打开台灯，翻开白宇送他的摄影集。绿孔雀的影像在他眼前一页页掠过，他心中的感情越发如洪水暴涨……金绿色的羽毛，金黄色的脸颊，竖起的冠羽，长长的尾羽……枪声响起，哀鸣响起，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坠落！……
“不要！”
闹钟突然响了。他猛然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刚才那场梦好像也融进了雾里难以捕捉。他看了看手机，白宇给他发了一堆消息，问自己今天有没有时间去水电站看看。朱一龙看了下自己今天的日程，调整了一下之后给白宇回复好时间，起身洗漱——还得赶快把昨天脸枕在胳膊上留下的红印子消了。
他们在水电站岸边的河滩站定，白宇遥控无人机起飞，一边给朱一龙显示屏幕里无人机拍到的场景一边讲解。卡车和铲车还在不停工作着，并没有注意到远处两个小人。
“今天实地来看看，怎么样？”白宇说。
“第一次这么看它。”朱一龙老实回答。其实水电站他轻车熟路，来过几次都是前呼后拥，那个负责人虽然气粗点，但毕竟看在他身份上也算客气，他听到的永远是水电站的好。今天和白宇一起“偷溜”出来，他所看到的又变成了另一副景象。那不再是一个致富的开关，倒更像是炼狱的入口。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却听见白宇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朱一龙蓦地抬眼。
“我那天说话太冲了，但我确实是很着急……我害怕它们就这么没了……”
“不，是我该谢谢你。”朱一龙起身和他握手，“我会尽我所能来帮你。你如果有需要，也尽管向我开口——但首先，我需要你们的一些数据。”
半个月后。
内部调研会是朱一龙执意要办的，大家也很好奇这个早就通过环评并且上马多时的项目为什么还需要走这个流程。
“我不想听废话。”朱一龙冷着脸说，“被淹没地区到底有多少种动植物，每种的数量是多少？其中有多少种一级二级保护动植物，当时到底是怎么统计的？！”
“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我已经看过了，这些数不用说了。”朱一龙一扬手，秘书给每个人发了薄薄的两页材料。
“老规矩，不许拍照，不许带走。这是一份最近的调查报告，这个出入……我觉得不能用时间来解释。”
“我也知道水电站建立对村民的意义，我也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
“但是我、我们，都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我们不能做子孙后代的罪人。”
车轮战一样的甩锅大会直到深夜。没有太大成果，但好歹自己算是出了口恶气。朱一龙疲惫得不行，给白宇发了条感谢的微信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梦境终于清晰起来。一声枪响，羽毛被血浸染失去光泽，一声哀鸣之后，巨大华丽的鸟儿从高处跌落，地面上尘土飞扬……
朱一龙惊醒的时候摸到了脸上的泪水。凌晨的南国村庄被暴雨包裹，他想到什么似的随便换了件衣服便撑着伞跑进雨中，跑了半天才想起来他压根不知道白宇住在哪里。
于是接到电话的白宇在宾馆楼下看到了一个头发和雨伞都滴着水的狼狈的小朱书记，脸上也都是水。
“抱歉……”朱一龙说，“这么晚打扰到你。”
“没事！”白宇一边带他坐电梯一边说，“我也没睡觉，开会呢。”
朱一龙这才想起刚才白宇那头确实有几个人讨论的声音，想他大概不会骗自己，点点头。但白宇看到朱一龙眼圈似乎有点红，没忍住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走到了白宇的房间门口，朱一龙忽然捂着脸背过身去，嗓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我见过绿孔雀。我今天做了个梦……我都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还小，在外婆家过暑假……那时候有两只孔雀总是飞到村子里来，后来有一天它们在村里那棵树上休息的时候，有猎户向它们开了一枪，有一只被打死了掉在地上，另一只飞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白宇心头一颤。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那你想让它回来吗？”
“嗯。”
“我们会让它回来的。进来吧。”
察觉到大家惊讶的眼神，白宇向朱一龙一一介绍：植物学家、动物学家、生态学家、基金会负责人、律师……朱一龙看到了他们眼神里的坚定，他立刻明白了刚才白宇那句话的含义。
他们此行是为绿孔雀而来。
“公益诉讼……”朱一龙点头，简单做了一下自我介绍后说，“我可以加入你们做相关的工作吗？”
可能是没想到会有这种身份的人来为他们撑腰，大家都有些惊讶，一时无语。
“是吧！不愧是我龙哥，就是仗义！”白宇立刻搂过朱一龙的肩膀拍了拍，对方竟然十分配合地微微低下头去方便他把胳膊伸过来。
这一下可把朱一龙拍结巴了：“别……别闹，老……小……小……老……小白。”
“那我是老还是小啊？”白宇问。
朱一龙脸更红了。
大家一下子被逗笑了，气氛短暂地轻松起来。好在大家都是白宇的好朋友，这种情节早就见怪不怪。更何况在讨论里朱一龙展现了非凡的专业素养，也让大家很快对他刮目相看。
天快亮了，讨论才告一段落。白宇送朱一龙回去，两个人脸色都很疲惫，眼神却越发坚定。
“谢谢你。”两个人同时说出口，随即相视一笑。
昨晚的雨已经停了，天空湛蓝，空气清新，地上的水坑反射着太阳的光，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生机勃勃。
“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做。”白宇说，“之前的公益诉讼也都那么过来了。你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朱一龙回答得很快，转念一想又开始逗白宇，“再说了，可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这下轮到白宇小猫洗脸了，朱一龙的弦外之音可真是够响的。这家伙！
六月，专家研讨会举办。朱一龙受邀参加了专家顾问团的全部议程。
七月，保护绿孔雀栖息地的公益诉讼正式立案。
八月，水电站建设暂停。
朱一龙和白宇又一次来到了水电站的施工现场。这一次的现场十分安静，只有无人机隐约发出的嗡嗡声。白宇依旧把屏幕向朱一龙那边放了放，却感受到两道炙热的眼神并非看向屏幕而是他自己。
无人机飞了回来落在他们手边，白宇说：“你好像有心事。”
朱一龙点头。
“水电站暂停了，或许绿孔雀的家就能保住了，你不开心？”
“我当然开心。但是……”
“但是什么？”
朱一龙打了半天腹稿，发现他根本不会兜圈子，只好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要走了……我之前看的书和电影都是那样，那些人解决了一件事情，他们就走了，就不回来了……”
或许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过羞耻，朱一龙声音越来越小，而白宇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你真的觉得我不回来了？”
朱一龙可怜巴巴：“那是不是说开庭以后你们还能再回来一次啊……”
“我龙哥啊……”白宇算是服气了，“你对我、对咱俩就这么没信心？”
朱一龙眼睛一亮：“那你不走了？”
“我可没说不回来，也没说到开庭才回来。”白宇说，“绿孔雀喜欢在这里，我也一样。”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朱一龙还是不放心。
“不然呢！”白宇探出手去摸朱一龙的额头，“我龙哥是不是最近太忙熬夜太多把脑子熬坏了？”
“要不你试试？”朱一龙坏笑，一个翻身顺势把白宇压在身下，“脑子坏了也没事，身子不坏就行……”
“哎哎哎来人啊你们小朱书记耍流……唔！”
朱一龙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相框，放了白宇送他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只绿孔雀在山林间漫步，背上绿色的羽毛泛着光泽，冠羽高耸的它仪态优雅如同巡视领地，而它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白宇已经走了两个月了。朱一龙又恢复了日常的忙碌，只有每次抬头看着照片才能意识到，上半年与白宇和绿孔雀的相遇并不是幻梦一场。
他的周末总有一个上午是不安排任何事项的。这时候他会自己开车去水电站的施工场地看看，亲眼看到水电站没有开工的迹象他才安心。这一个周日上午，天气晴朗，他又驱车前往老地方。离他们曾坐过的河滩还有些距离，他突然看到前方天空上飞着一台无人机——那一刻他甚至错认成绿孔雀——都怪白宇昨天晚上给他发的那个视频。那片从水电站手中抢下的栖息地里，一群绿孔雀在河滩上自由嬉戏。短短的十几秒，朱一龙循环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屏幕越来越模糊，他才意识到其实是自己在落泪。
这让他自嘲地笑了笑。
……等等，无人机？
朱一龙立刻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过去，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无人机准确无比地停在他的脚边，未停稳的机翼还反射着阳光。思念的人从不远处快步跑来，稳稳落在等候多日的怀抱中。
天光灿烂，爱的人和爱的事物都会归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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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补充：
*标题选自李郢《孔雀》“南国同巢应望归”一句。
**绿孔雀就剩500只不到是真的，水电站事件是真的，小朱的梦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如果你想要了解关于绿孔雀、水电站或者更多，请走这里。
***终于坐在电脑前面了。放图……大概就是相框照片的原作，奚志农大神拍的。
